安克雷奇,美国阿拉斯加州最大的城市,12名皇家荷兰壳牌公司集团(下称壳牌)的员工聚集在一间没有窗户的会议室内,向北极区高管皮卡德汇报这家跨国石油公司庞大的全球投资中,最引人注目的石油项目进度。
2015年7月中旬,阿拉斯加西北部楚科奇海面的北极冰层,在气温的作用下消融。海上风暴减弱,直升机即将恢复飞行。海底火山处于休眠状态。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皮卡德低声对访客说。
头顶,一排视频监视器闪着灯,屏幕上的绿色雷达图显示,一支壳牌船队正在向一处名为“Burger J”的勘探点汇合。“Burger J”离岸约70英里,距离安克雷奇指挥中心约800英里。
壳牌的地质学家认为,“Burger J”下方有150亿桶石油。波弗特海东部另藏有110亿桶石油。总的来说,全球未被发现的石油中,约13%埋藏在北极海域。据政府统计,这些石油足够供美国用十年以上。
三周前,这艘380英尺长的船在阿拉斯加荷兰港浅水区航行时,船身撕开了一道39英寸×2英寸的伤口。这艘多用途船还携带了漏油应急装备,这一事故使得联邦监管机构限制了壳牌的钻探深度,在“Burger J”处的勘探深度不能超过3000英尺,没有到达油气层。芬尼加号只好在波特兰维修,而后行驶了2300英里返回北极。
芬尼加号的迂回行程给环保组织绿色和平提供了抗议的机会。7月30日,这家环保NGO在社交媒体上发起了“#ShellNo”的合影活动,26名组织成员携带食物把自己悬挂在了波特兰市著名的圣约翰大桥下。名为“kayaktivists”的组织成员乘坐皮艇在港口抗议。这些行动暂时阻止了芬尼加号的动作。更为糟糕的是,担心对噪音敏感的海象会受到伤害,美国野生动物保护官员已经否决了壳牌同时钻两口井的计划。
楚科奇海在北极圈内,位于白令海峡北部,在楚科奇半岛和阿拉斯加之间,一半面积的水深浅于50米,一年中只有四个月可以航行。
壳牌打算2015年夏天开挖的楚科奇海域的油井可能是地球上最昂贵的一口井,累计支出70多亿美元,至今尚未收获一滴原油。
雪佛龙、康菲、埃克森美孚、挪威国家石油公司、道达尔,这些石油巨头都搁置了北极计划。只有壳牌仍押注楚科奇海,想从中获利。
壳牌的北极寻油之路起起落落。2010年,英国石油(下称BP)造成了灾难性的墨西哥湾事故后,奥巴马政府暂停了美国近海钻探,壳牌的北极计划随之停止。
2012年重启后,壳牌遭遇了惨烈的海上事故,石油钻井船库鲁克号穿越冬季风暴拖回西雅图途中,从拖绳上滑脱,搁浅在一座荒岛上,美国政府为此出动了海岸警卫队营救风暴中的工人。事故发生后,壳牌的北极计划被叫停。
2015年5月,美国内政部有条件地通过了壳牌在楚科奇海的石油勘探计划。
2015年7月16日,美国前副总统戈尔称,奥巴马政府批准壳牌的北极计划是一个“疯狂”的决定。两周后,壳牌首席执行官范伯登宣布,由于油价自2014年下滑了55%,二季度公司盈利减少了37%,预计油价长期低迷。壳牌开始收缩业务,裁员6500人。
尽管如此,壳牌也不会推迟或放弃它的“北极梦”。范伯登称,阿拉斯加近海区域,“前景比墨西哥湾好得多得多。”
随着全球人口从70亿增长到2050年的90多亿,能源需求总量增加了近一倍。“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人类还是需要碳氢化合物。”皮卡德说,“这就是阿拉斯加契合当下的地方。”
伦敦大学国王学院能源研究学者、BP前高级战略执行官巴特勒认为,考虑到北极恶劣的环境、勘探遭遇的监管风险和生产困难导致的开支,假设壳牌能够在此处生产出原油,那么它必须开采出大量石油,而且油价要高于现在。
在这个男性占主导地位的行业,皮卡德是最有影响的女性高管之一。她2015年59岁,穿着蓝色按钮衬衫和牛仔裤,在安克雷奇接受了彭博社记者的采访。
她最早在美孚公司工作,2000年进入壳牌。皮卡德没有石油行业资深管理者通常所需的工程或地质学位,她拥有国际关系研究所学位,监管非洲、澳大利亚、拉丁美洲和俄罗斯的勘探和生产。
“Ann(皮卡德)可不是个傻瓜。”一位请求匿名的男性下属评价道。
2005年,壳牌把皮卡德派往尼日利亚。那里饱受管道偷窃和武装分子袭击的困扰。壳牌被指与当地残酷的镇压政府合作,壳牌否认了这一指控。
皮卡德原本计划在2013年退休,和她丈夫,一个退伍海军司令,以及两个领养的孩子一起度过更多时间。但后来,她接管了陷入困境的北极项目。“我喜欢挑战。”皮卡德说。
“很多人说,北极是质朴之地,”她说,“这里是原始之境。石油和天然气在很久之前就存于此地了。”
1960年代,阿拉斯加北面的普拉德霍湾是美国最大的油田,生产了120多亿桶原油。可壳牌却无缘该油田,普拉德霍湾由BP开采。
2006年,壳牌超过BP成为欧洲市值最高的石油公司,原因之一就是后者关闭了普拉德霍湾油田。
壳牌错过了普拉德霍的大好机会,但后来在库克湾附近建立了锚地。已退休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工程风险学教授比亚(Robert Bea),在1980年代为壳牌做顾问,曾在库克湾的钻井船上待了两个月。他回忆道,即使在温暖的南部,条件也很艰苦。“在两英寸厚的冰层之间航行,船只很不稳定,船身剧烈摇晃,人站在甲板上都快要被甩出去了。”
壳牌初步探索了楚科奇海,确认了石油和含气层位于海底8000英尺处。“楚科奇的天气更恶劣,地理位置更偏远,它比库克湾的挑战更大。”皮卡德说。
1990年代初,壳牌停止了北极探索以支持更为稳定的墨西哥湾项目。但这家公司从未放弃过极北之地。2004年,壳牌请比亚前往荷兰,咨询他如何应对楚科奇海的潜在溢油。
二十多年来,比亚为许多石油生产商提供建议。他认为壳牌是“在安全性方面做得最好的公司之一”。
尽管如此,比亚仍担心,壳牌的工程师们把加州南岸和墨西哥湾的方法用在北极是否可行。
2004年,因夸大探明石油储量,英国和美国政府对壳牌处以罚款,投资者提起诉讼,董事长下台。2005年,壳牌抢到了北冰洋美国控制区的新钻井许可证。当时,壳牌累计花费21亿美元拍下北极海底200多万英亩的“地产”。
“这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弥补了壳牌的储量丑闻。壳牌在北极比其他公司发现了更多的石油和天然气。”华盛顿一家环保组织Oceana的太平洋资深律师列文说。
不过,壳牌发言人史密斯表示,2004年的储量丑闻与公司的北极目标没有关系。2007年,列文等代表NGO组织的律师联合阿拉斯加当地团体到法院阻止壳牌开采北极。他们认为,监管部门不够了解,在壳牌缺乏足够的漏油应急计划的情况下,钻井对北极地区的影响,也没有和爱斯基摩部落代表充分地协商。
长达几年之久的诉讼发生在阿拉斯加、旧金山和华盛顿的联邦法院:环保主义者指出壳牌北极计划的漏洞,断定应当暂停钻探的前期准备工作;政府和壳牌提出修正措施,恢复钻探;而后,律师又上场。
2010年,BP墨西哥湾漏油导致的北极计划暂停令来了又走。2012年夏天,在法院和监管机构的支持下,壳牌回到了北极。“这简直是个大奖。”皮卡德说。
就在得到“大奖”后,壳牌在有关北极项目的工作中,事故频发。2012年7月中旬,壳牌的一艘514英尺长的自走式钻井船,在35英里/小时的大风中被拖行,中途停靠荷兰港时几近搁浅。9月,四亿美元的“控制穹顶”测试时出现了严重的差错。一段电气连接发生故障,导致用来抑制石油井喷的防漏罩,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飞到海平面。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北极之路最惨痛的失败和库鲁克号有关。在波弗特海航行被戳了一个窟窿后,2012年10月,这艘船开始了向西南方向的航程,恶劣的天气和海况推迟了它的进度。为了省钱,壳牌命令库鲁克号在狂风呼啸的12月穿越阿拉斯加湾。
库鲁克号的穿越失败了,多项调查接踵而至。海岸警卫队挑出了壳牌的一系列错误决定,“评估不充分和风险管理是最致命的因素”,美国内政部同样发现“缺陷在于壳牌的管理和主要承包商的疏忽”。
库鲁克号事件后,壳牌最高级别的决策者们就是否坚持北极计划展开了激烈的内部反思。
反思和内部争论是壳牌企业精神的一部分。由工程师、经济学家、科学家组成的6人情景规划小组为主,定期请来其他公司的数百名专家,汇编专著研究,比如“争夺”、“海洋”、“山川”。瓦克(Pierre Wack),一个1970年代领导壳牌规划部门的法国人,确立了情景规划法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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